那是个云雾缭绕之地,与于群峰之中。
沈长歌望着眼前的风景,吹起笛子来。那是一首幽静的曲子,一曲吹完,他身后的少年缓缓开口。
“走上这条路,就真的不能回头了。”
沈长歌只是叹息。
“榕华,我们师出同门十五年,你应该是最了解我的人了。我不知道我自哪来,父母是谁,自打有记忆以来就跟在师父身边。师父教我剑法,让我修道。除了修道以外,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,还能做什么。”
被称为榕华的少年转过身背对着沈长歌,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手心。他心中一狠,走回沈长歌面前摊开手掌,沈长歌向他望去,发现他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勾玉吊坠。
“如果每一天真的发生了什么,或者你反悔了,它会起作用的。”榕华淡淡地说,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。
“那么长歌便收下了,”沈长歌微笑着接过榕华手里的勾玉,紧紧握在手心,“但长歌从未反悔过,也不想再后悔。”
榕华不知为何摇了摇头,拍拍沈长歌的肩:“你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。”然后便离开了山崖。
沈长歌看着手中的勾玉,自言自语了些什么。
“发生意外和反悔吗…”
画面到这里断掉,随即白潞笙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个场景。
画面中的沈长歌衣服上血迹斑斑,嘴角也有血迹。
他对着躺在地上扔在挣扎的男人挥出了剑,剑尖离那人的脖子只不到一厘米,只要沈长歌稍稍用力,那男人便可命丧黄泉。他的表情狰狞而又充满恐惧。他大喊着:“沈长歌,你仗着拥有六欲门整派弟子,便要屠我京山盟满门!我与你无冤无仇,不过是想杀了那女孩交付任务罢了,与你何干!”
沈长歌蹲下身来,剑依然抵在那男人的脖子上。他冷冷地对那个男人说:“我当初决定做六欲掌门断绝七情六欲时就已经做好准备了,那女孩是六欲剑的拥有者,你休想碰她一根手指。假使你现在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,我或许可以放了你。不过不说,”他到这里停顿了一下,手上又用力几分,“反倒是我没有七情六欲,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。我的本事,足以让你尸骨无存。”
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惊恐,可他贪生怕死,还是松了口。“沈长歌,现在的你毫无人性。”
“我叫你快说。否则手起刀落。”
“京山盟盟主闵琮,最喜欢玉石,想要夺取六欲剑才派我杀她。”
沈长歌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变化,可眼里闪过一丝厌恶。
白潞笙脑子一转,那个女孩就是她自己。那天去市集的确是遇到了不善之人,不过他们的一个小喽啰说了一个人名,本身被白潞笙打到落花流水满地找牙的他们也窜起来一溜烟跑了。那天因为打斗声没有听清楚他们讲的是谁,不过现在基本可以确定,那人就是沈长歌了。自那天以后,白潞笙去市集再没有遇到过麻烦。
她回想起第一次记忆画面的笛子声,不由自主地觉得有些熟悉。仔细回想了一下,发现这是自己每次进城都会听见的那首曲子。难道沈长歌一直在暗中护着她,才没有了人要杀她?但白潞笙的心又随即一冷,原来眼前这一切都不过沈长歌在逢场作戏罢了,假装不认识她,假装不知道六欲剑,一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,一边是温柔沉静的兄长,哪个才是真正的沈长歌?转念一想,沈长歌那天要提剑自我了断可能也是故意的,他早就知道她会出现,她会以侠气的名义救下他,他便可以接近她夺取六欲剑之后一统整个玉京或整个东锦国,而他说自己是京山盟的弟子,可他却要灭了京山盟满门。原来这些从一开始就是沈长歌的把戏啊,白潞笙在心中冷笑。他的自我认知还算正确,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,做事干净利落,不留后患。
“可是我不能遵守承诺,你已经失去了你所有的价值。”沈长歌冷着脸站起身,“你知道的太多了,还是不要留在这世上了。”说完,那把剑直接割进那男人的脖子,他惊恐而又愤怒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。他的血染到沈长歌的衣服上,几乎是想也没想,他脱下外衫,随手扔在男人的尸体身上,正好盖住了他的脸。
“沾过了血,便不是干净之物,”沈长歌看着他呢喃着。“就如同你我,一个为了利益给闵琮卖命,一个不得已坐上六欲门掌门的位置去保护那女孩,不是吗?”
“很久以前我便认识她,在我还有感情的时候。”
“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,可是因父母双亡而被六欲门的上一任掌门劫回去想要抢夺六欲剑。”
“她死也不肯交出去,说这是她爹留给她的,任由掌门怎么对她施压暴力,她都死死护着那把剑。”
“那时的六欲门已经大乱,有了七情剑而没有六欲剑,六欲门便会很快在东锦各派中消声灭迹。他不愿再管理这个烂摊子,而年少时的我去和他求情,求她放了那女孩,不要抢夺六欲剑了,可毫无用处。”
“当时我得知她叫白潞笙,掌门想要把烂摊子丢给我,就对我说:‘沈长歌,你如若是真想救她,就接手六欲掌门的身份管理六欲门,做万人之上的领导者。’而做掌门要断除七情六欲,在大局面前也无法顾及儿女私情。”
“我同意收拾这个残局,他也欣然离去。我走进那个女孩的牢房,想要把她放走,谁知道她依然死死护着那把剑,眼睛瞪红了小声却恶狠狠地问我是不是也要来抢她的东西,她不会给我。我看着她身上一处处露在空气中的血淋淋的伤口和淤青,突然有些心疼。我说,我不会抢你的东西,我是放你出去的,可她依然抱着很大的戒备心。我把她带回我的房间叫她先养伤,她却依然坚信我的目的就是六欲剑。”
“好不容易她睡下,我在池塘边坐了一夜,想了一夜。她的伤养好了,我抹去了有关这一切的记忆,送了她回去。看着她昏迷的脸,我说了一句话。”
“我知道,洛风,对你一个死人说话是挺无聊的,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和你没什么差别了。如果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保护不好,还算什么男人。当初你拼了命要救雪茵,可她还是被闵琮杀死了。你当时绝望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了。”
“我对她说的那句话,她可能永远也听不见了,哈哈。”
“不成掌门如何救你,做了掌门怎么爱你。”
“现在我或许也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了吧……她也不记得我了,就这样,挺好。”
“洛风,我与你的确没有深仇大恨,可我沈长歌行走江湖要的就是干净,你对于我所知道的太多了。今日我没有时间再葬下你了,说了这么多,真是痛快啊。”沈长歌还剑入鞘,别在腰间,随即双手放于脑后,只留给她一个背影。
此时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,眼泪大滴落下。这画面是真是假,是她理解错了吗?难道沈长歌……一直是爱她的?
手中的勾玉闪出一道强光,随即支离破碎。她握着勾玉的碎片,终于忍不住在昏倒的沈长歌怀中嚎啕大哭。
她双手抓着沈长歌的衣襟,埋在他的怀里,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踏实,如现在这般让她觉得可以奋不顾身,可以把一生交付于他。可他终是为了自己毁了余生断了后路。
“沈长歌,你个混蛋……”白潞笙明明知道沈长歌现在没有感情,如果动了心便要承受常人无法承受之痛。
她还是哭,眼泪大滴往下落。
她恨沈长歌在几年前让她忘记他,恨沈长歌救了她却还要扼杀她最后的希望。
忽然一只大手覆上她散开的长发,低哑的声音从上空响起。
“不成掌门如何救你,做了掌门如何爱你。”